我需要闌尾 我的細菌也需要
狄恩的慶生儀式很短。翌日早晨,他感到死亡迫近。儘管外頭一片四面楚歌,當天威脅狄恩生命的卻是「內在的魔鬼」。他因疼痛哀號不已,其中一位船員認為他只是患了一般感冒,另一位隊友則認為他犯了嚴重的鄉愁。但隨著疼痛加劇,情況愈來愈明朗,他的闌尾發炎了。
在普通情況下,一般人得到闌尾炎(俗稱盲腸炎)已相當危急,何況是離家遙遠、周圍有一大群日軍且找不到任何一位合格外科手術醫師的狄恩。手術勢在必行,但實際上「該怎麼做、由誰來做」,一切毫無頭緒。當時潛水艇上唯一的人選是惠勒•利普斯(Wheeler B. Lipes),他是個掛了頭銜、只有操作過心電儀的藥師。一開始指揮官要求他執行手術時,他拒絕了,指揮官於是對他下達軍事命令。惠勒遲疑的原因包括自身經驗不足──他不清楚麻醉用的乙醚效力可以維持多久,也不清楚剖開真正的人體後,如何找到闌尾。除此之外,他無從想像以現有設備──廚具(而且是短少的廚具)──該如何操刀。
無論如何,惠勒硬著頭皮上場了。
在一番手術工具與自我靈魂的尋找之後,惠勒準備好親自切除隊友發炎的闌尾。手術台是一張位於指揮官起居室中的長桌,這張長桌剛好讓狄恩平躺在上,至少病患的頭或腳不會懸在外面。惠勒站在病患面前,焦慮地翻閱眼前的醫療書籍(後人推測他當時在尋找一張明確的圖示,可以為他指出此麻煩器官的所在位置)。這位「醫師」戴著泡茶用的濾網充當手術口罩,另一位「醫師助理」遞給他的湯匙則充當肌肉拉鉤。根據《芝加哥日報》(Chicago DailyNews)的報導,惠勒俯身向狄恩輕聲說了句:「聽好,我從來沒有手術經驗。」狄恩驚恐地睜開雙眼。接著,惠勒遵循書上的指示,將小指放在肚臍的位置,大拇指放在髖骨處;此時,拇指尖直直指到的地方就是闌尾。
闌尾是身體最常被切除的部位。像狄恩一樣,遇到緊急狀況時,更是非切不可。每天在你身邊晃來晃去的同事,缺了眼睛的人應該極為罕見,或者根本沒有,缺了心臟的人更是不可能存在,但是卻有為數不少的人缺了闌尾。這些人通常不會引起側目,因為肉眼既觀察不到,又沒有任何明顯的後遺症,說不定你正是其中一員。因此,會質疑這個麻煩器官到底是不是個「必要的存在」,相當合理。既然闌尾的重要性似乎低於褲子(因為缺了褲子,你一定會引起旁人側目),我們為什麼需要它呢?答案再度牽扯到消化道的微生物與演化史。透過演化史的回顧,闌尾的意義才能彰顯。當然,在狄恩與惠勒所在的那艘潛水艇上,沒有人有多餘的心思關心這件事,因為他們眼前的病患正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。
惠勒全神貫注,繼續他的手術。
(本文摘自/我們的身體,想念野蠻的自然:人體的原始記憶與演化/商周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