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優活健康網編輯部/綜合整理)今天是開刀日,一早便到開刀房準備。病人已麻醉完成,綠色無菌單鋪上,我戴好無菌手套站在手術台旁,等待主治醫師開始劃刀,然後在旁拉鉤、吸血什麼的。主治醫師忽然轉頭問我,「你到外科之後還沒拿過手術刀吧?」我回想了一下。我的手在開刀房中最常拿的是抽吸器的管子,或是幫忙把手術切口撐開的彎鉤;在婦產科刀房時總是拿著鉗子把子宮頂起來,以方便主刀者操作內視鏡。而某些罕有的人力充沛時刻,我的雙手會安分地交疊在綠色的布單上,深怕一個不小心干擾了手術的進行。我的手待過手術台上許多位置,就是沒拿過手術刀。「沒拿過手術刀怎麼算來過外科呢?」主治醫師把他手上的手術刀轉個向,刀柄遞給了我。「來,今天是你人生中第一次主刀。」我腦子裡一片空白,飄飄然地接過了刀柄。金屬冷冷硬硬的手感,隔著手套傳了過來;手術刀的弧線溫馴地服貼著手,尖端的刀鋒閃爍著光。那是破壞,那是力量,我像一個每天看科幻片的小學生,忽然獲得了一架最新型的飛碟。那是一台糖尿病足腳趾截肢的手術。刀鋒劃過,組織輕易地被分離開;主治醫師握著我的手,一步一步,刀鋒險險地跨越那些關節間的溪谷。外科醫師的養成,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傳承手心裡最祕密的燭火吧。在以往的年代,實習醫師必須要親自開過一台闌尾切除術(appendectomy)才算真正從外科畢業。老一輩的醫師回憶起,「那時候連手術刀怎麼拿都還不知道,外科總醫師就這樣一個步驟、一個步驟教我,怎麼從體表定位切入點,怎麼分離腹膜,又怎麼樣在五公分深的小洞裡沿著大腸掏摸,找到那條闌尾。「自己拿著手術刀跟在旁邊看的感覺完全不同,根本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,刀劃進人體的那瞬間,課本裡教些什麼全都忘記了。是當時的外科學長握住我的手,在旁指點,這裡要怎麼開進去,這裡要小心什麼結構,這裡要怎麼分開筋膜……「那時候的外科醫師很操,每天開刀開到晚上八、九點是常態,值班時更是常整晚站在手術台前。其實學長還有很多事要做,但是他卻帶我一步一步開,仔細講解該怎樣避開那些腸子與血管。那台如果他自己開可能只要二十分鐘的刀,因為教我,所以搞了快兩個小時。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跟他坦承我之後其實不想走外科,但是他卻不以為意,說這是每個醫生該學的基礎,不走外科更應該現在學起來,不然以後遇到緊急狀況,沒有人可以教你。」那台截肢手術最後還是主治醫師自己完成,但這依然是我第一次,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親手拿著手術刀,在另一人的血肉之軀上切割出屬於我自己的痕跡。事過境遷,從哪裡下刀、如何乾淨俐落地卸下人家大腳趾的方法早就忘了;但是我永遠忘不了手術刀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,如中世紀騎士受封,一種肅穆的、古老的傳承。那是一隻溫暖而巨大的手掌包覆著我,其上,又有一隻更蒼老的手,再其上,再其上……這樣層層疊疊,一把手術刀由遠而近,泛著不朽的光輝,從古老的時代傳過來,再經由那隻堅定的大手,交到了我的手上。(本文摘自/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/寶瓶文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