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走後她沒哭,反而鬆口氣?她經歷生離死別才理解:很多事都只是轉折
聽說人的生命有兩次誕生,一次是肉體的出生,一次就是靈魂的覺醒。難道說我母的過世,促使我的靈魂覺醒了嗎?
我母走後,我才真正領悟到:事無好壞,只是一個轉折而已。死亡也不是一個多麽特別的、突如其來的事,而是一個早就知道的、一定會發生的事。就像果核早就安置在果肉裡面,剝開果肉就一定會看見它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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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的人生縮影
母親一生事蹟的縮影,在我的心間輕巧划過,從我的筆下流淌而出,感覺時而沉重,時而輕省,明明是親眼所見、親耳所聞的歷程,這時卻飄飄渺渺地沒有真實感,就像做了一場夢,恍恍惚惚地醒來,還分不出東西南北,卻被趕著鴨子上路,顛顛簸簸地迷糊著。
母親年幼時身體很衰弱,是個藥罐子,外婆聽了算命仙的話,說母親活不過16歲,就拚盡了全力,背著她四處尋醫問藥,誓死要將這個得來不易的女兒養大。母親說外婆34歲才生她,在那個時代稱得上是個老蚌了。母親最虛弱的時候,還曾看過大阿舅的靈魂,穿著咖啡色團花的大褂,戴著瓜皮帽回轉家門。
外婆說她病糊塗了,說的是胡話;但噩耗不久之後傳來,大舅在城裡被一堵牆倒下來壓死了,而且穿戴跟母親所說的一模一樣。如今母親活到了88歲,對當時的外婆來說,這難道不是做夢嗎?
算命仙口中的16歲,可能只是一個艱難的坎,母親的求生意志力,加上外婆無窮無盡的慈愛,不辭辛勞的奔波,澆灌出奇蹟的種子,生了根,發了芽,將這個艱難的坎弭平,接下來就是崎嶇坎坷的生命之旅了。
生活儘管物資匱乏,但我們從來不缺少愛。母親做家庭手工貼補家用,經常做得疲累不堪,我表達愛的方式,就是清晨起來自己做便當。我常做的便當菜是酸菜炒肉絲,我問母親說:「肉絲可不可以多放一點?」母親說:「不行!初一過了,還有十五呢!」於是我寧願自己少吃一點,在妹妹的便當裡,多放了兩三條肉絲,這也是我表達愛的方式。
我知道母親不是不愛我,而是愛著整個家,包括院子裡的鴨子和玉蘭樹,因為鴨子會生蛋,拿到市場賣掉,就可以換錢了。玉蘭花開滿樹梢的時候,母親也會叫弟弟上樹摘花,摘滿了一個托盤,用半溼的紗布蓋住,送到老鄉的菜攤上,就會有熟客來購買,這些零碎的收入就是我們的加菜金。
妹妹愛我的方式是啥都聽我的,唯我馬首是瞻。例如我做事賺錢之後,正好可以負擔她的大學生活費。她做事賺錢之後,也自動負擔起大弟的大學生活費。小弟讀的是軍校,有國家負擔生活費,大弟就省心多了。
母親常誇我是弟妹們的好榜樣,有什麼心事也都跟我分享。父親常年駐紮在外島,幾個月才回家一趟,卻常常與母親鬧得不歡而散。我問母親:「這次爸爸為什麼不開心呢?」「你爸說我不會教孩子,老是跟他唱反調。」細問才知,原來是大弟吃飯心不在焉,弄得滿桌都是飯粒,爸爸喝斥他到邊上去吃,媽媽卻說已經吃成這樣了,你叫他換個地方,不是又弄髒另一個地方嗎?乾脆讓他吃完了,我再來收拾。
爸爸說:「我在教孩子,讓他好好吃飯,不要給我在桌子上種飯,妳卻來跟我唱反調,那我以後還怎麼教呢?誰還會聽我的話呢?」乍聽之下兩方都有道理,但媽媽說,還是要聽爸爸的,因為他賺錢養家很辛苦,下次全都聽他的就沒事了。其實母親持家也很辛苦,卻量入為出,把孩子一個個培養到大學畢業,從來沒有開口跟別人借過錢,這是母親很引以為傲的。我也是以這樣的信念,維持著家庭多年來的安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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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離世⋯無形的發條鬆開了
我母走後,感覺有一個無形的發條鬆開了,這才發現之前拴得有多麼緊。我開始不會發號施令,也不會問東問西了。米飯在電鍋裡沸騰著,衣服在洗衣機裡自在地滾動著,下一刻該做的事,我安排得清清楚楚,就是找不到從前那個熟悉的我了。
女兒說她不能站在廚房水槽面前,否則頭就會暈,噁心想吐。我心裡立刻明白,是她之前在水槽邊上,發洩的怨氣太多,一旦她氣血衰弱下來,怨氣就會對她展開反撲。於是一句「離開水槽,碗我來洗就好。」淡淡地從我口中流出。雖然語氣和緩,但我能看見那一句話的能量,跟我以前的任何一句話都不一樣。以前的話充滿了負能量,即便祇有短短的幾個字,卻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,滿載著數十年來的積怨,現在想起來都避之唯恐不及。
正負能量的差異何在呢?我反省了好一陣子才領悟到,心裡沒有成見就是正能量,一旦有了成見、貼上一個標籤,好比說「都是藉口」這個標籤一貼,那麼後面所有的話都是負能量,都是情緒的出口了。唉呀!之前那個滿口負能量的怨婦怎麼會是我呢?我是不是要把她找出來確認一下呢?
聽說人的生命有兩次誕生,一次是肉體的出生,一次就是靈魂的覺醒。難道說我母的過世,促使我的靈魂覺醒了嗎?我感覺事情沒有那麼單純,我還在各個角落裡尋找那個熟悉的自己。很快!就在我打開冰箱的刹那間,找到了那個心懷怨懟、面色凝重的女人。她想把菜拿出來加熱放在桌上,等候先生、女兒起床後享用;又怕到時候返家,見到這些飯菜一動也沒動,父女都說不餓呀!惹得她火冒三丈。
「哈,原來妳在這兒!」腦海中的動畫瞬間播畢,我把冰箱的門重重關上,踏著輕快的步子就出了家門。驀然間心中靈光一閃,是我一廂情願地掌控著家中的飲食,家人只是順從著我的安排,習慣成自然罷了,與懶惰、頹廢毫無關聯。
我試著改變作風,不再安排他們的飲食,看看他們會有甚麼變化。當我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,無形的責任感頓時脫落了,像個行腳羅漢似的,渾然忘卻有家庭這回事。難怪法師們常說:「羅漢不執著,菩薩不分別,諸佛不起心動念。」我才剛剛甩掉千萬分之一的執著,就湧進了滿滿的自在順心。
當我再次踏入家門,迎接我的是一片歡欣鼓舞。先生說巷子口的燒臘店物超所值,難怪生意那麼好。女兒說新開的素食店口味清淡,正是她喜歡的那一種。而且邊上沒有人下指導棋,吃多吃少都很隨意,胃裡舒服極了。這時候我進一步發覺,原來我被自己的責任感綁架了這麼多年。
死亡只是軀殼的一個極限
母親的離去,並沒有為我帶來太多的悲傷,因為中風之後纏綿病榻4年多,我知道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,只是不置可否地勉強活著。所以我把她的離去看成是解脫,何況又是在睡夢中嚥氣,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。
唯一讓我感到心酸的是,母親生平第一次做胃鏡、大腸鏡,都發生在臨終前的一個月。結果並沒有查出任何內出血,醫生說先回去養養身體,再來做後續的檢查,一定有內出血,否則血色素不會那麼低。母親聽了之後神情落寞,幽幽地嘆了一口氣,父親也只能喃喃地說了句:「這樣哦!」也許心中滿是無奈感吧!
如果不是父親一時慌亂、緊張、恐懼,把昏迷在便盆椅上的母親送醫急救,母親可能提前一個月就走了,也就不用受這麼多醫療檢查的痛苦,但當初誰又知道呢?
「我想天堂一定很美,媽媽才會一去不回⋯⋯如果天堂真的很美,我也希望媽媽不要再回,怕你看到歷經滄桑的我,會掉眼淚。」手機裡傳來高亢動人的旋律,細聽是一首懷念母親的歌曲。歌手放了很多感情在裡面,唱得如泣如訴,特別感人。我跟著哼唱了幾遍,也就能夠朗朗上口了。我相信這首好聽又好唱的歌,一定會紅起來,因為每個人對母親都有深深的情感。我乍聽之下,也被觸動了些許憂傷的情緒。
後來一想不對呀!母親只是脫去了肉體的軀殼,回歸到更寬廣的宇宙空間裡,她的靈魂則加入了我的群組,與我常相左右,哪來的什麼憂傷呢?於是我抖擻了一下精神,朝著無窮的虛空喊著:「媽呀!我不管什麼天上人間的,咱們就在自己的世界裡,好好地過著日子。我想妳的時候,就到群組裡去找妳;妳想我的時候,就來照看我一下,這就是我們倆的約定喔!」我信誓旦旦的說詞迴盪在空氣中,在等待虛空回應的當下,我感覺眼眶中雖然含著淚,然而心裡卻是空蕩蕩的。
這就是母親給我的回應嗎?我在恍惚之間領悟到:死亡只是軀殼的一個極限,一旦突破了這個極限,將會感受到更加的廣闊無垠、自由自在。我對死亡的恐懼,或許就是在那一個心靈交流的瞬間,不知不覺地,慢慢融化掉了。
(本文摘自/謝謝,讓我照顧你:從陪病相守、生離死別中,學會放下與轉念/時報出版)